前段時間，日子過得是捉襟見肘，恰逢父親失業。
本來是母親和妻子在家帶着我兩歲的女兒和四個月大的兒子，現在所有的擔子都交給我一個人。
母親說父親幹了一輩子苦力，身體估摸着也累垮了，就說自己去五十里外的孵化場工作。
我不許，母親便說，那裏環境很好，早八晚五，除卻中午吃飯和休息的時間，工作也沒多長，之前她去看過，裏面的工人上班時間都在打牌呢，一個月兩三千，也夠家裏的開銷了。再說自己手裏有錢，花錢不用問我們要，心裏也踏實些。
我執拗不過，將心比心，便告訴她量力而行，不行便回家，一家人在一起，苦點也開心。
那段時間，我從朋友那裏左右週轉三千塊錢，當做家用，臨行前，給她一點，她又放回去。母親是空手離開的，這是她到工作地點後我才知道的。
電話打了很多，她念想着我女兒，女兒也有一句沒一句的回着。最多的就是說“買糖，買球球（氣球）”。
母親很開心：“住的是舊的辦公室，有空調和網線，年輕人喜歡沒事兒過來蹭網，我又不懂。每頓五菜一湯，頓頓見肉。五點下班洗完澡就吃飯，接着啥事兒沒有，就是休息，我現在都胖了。”
她還是每天打電話，給我女兒聊聊天，女兒看不到她的氣球，看不到她的奶奶，漸漸地，她“忽略”了。她在玩的時候不再接聽電話，有時候拿着電話便是沉默着聽母親講話。
前天母親打電話說：“明天就是端午節了，廠長給每個人發了兩百塊錢的過節費。”我說出去吃點好吃的，她笑了：“能吃啥？“
妻子要端午節去看看母親，我走不開，她便一個人抱着小兒子去了。小兒子認生了，母親一抱起他，他便哇哇大哭。不難想象，母親當時的'窘迫吧。
果然，下午五點多，母親便打電話過來，說要回來。她說她想我女兒了，她想我外婆了。她讓我去路口接她，給姥姥買點東西。我便問妻子要錢，早早過去。
母親剪了頭髮，她說天兒熱，每天洗頭太麻煩，再說多浪費洗髮水。
一路上她都向我說關於我兒子和女兒長得多像，她說了一路，我也聽了一路。彷彿關於我的兒女，她瞭解的更加詳細。她也是個唯心主義者，當我還沒孩子的時候，她會對別人說，她的兒子怎麼怎麼樣，她會講很多，她也會很開心。
她對外婆講工作的輕鬆，生活的待遇，彷彿整個孵化場，她就是老闆，沒人比她過得更瀟灑了。
母親講了很多，直講的天都黑了。外婆要我們留下吃飯，母親不許。她說她想回家看看她孫女，她說她明天還要早起去上班。
外婆責罵母親忙，母親便笑着說，她工作好，廠裏少不了她。
直說的外婆哭起來，“罵”她女兒出息了。
路上我問她，一個月休息幾天。她說一個月准許回家兩次，還必須是晚上下班回家，不能耽誤第二天早上上班。
我說：“媽，這世上哪兒有請便宜菩薩供着的，不幹活拿工資，恐怕沒這活。你說是不是？”
母親笑了：“忙的時候有忙的時候的工作，累的時候有累的時候的工作，幹完就閒了。”
我說：“有你之前在磚窯廠累嗎？”
“差不多吧……”許是怕我說出那句“不行就撤”的話，她忙對我說，“路上麥草多，黑燈瞎火的，好好騎車。”
快到村子的時候，她突然叫我停下來，然後望着無盡的黑暗，較真起來：“對了，我還答應給我孫女買氣球呢。”
我帶她到附近的便利店，老闆說沒有氣球。她便要我去鎮上，我說天黑了，再晚回去，孩子都睡了。
她便轉身，從便利店裏買了一堆諸如牛奶糖、小饅頭之類七七八八的東西。她平時很少讓孩子吃這些，她今天卻說是爲了哄孩子開心，她說她怕她孫女也見她生疏了。
她從布兜裏拿出一個纏着結結實實的塑料袋，塑料袋裏是她所有的錢，除了一張一百的，都是零錢，她說廠長發的兩百塊錢過節費被她坐車“破開”了。
她把這一百塊錢用手縷縷，然後遞給我，說：“今兒讓你給你姥姥買禮品的錢是你出的，我還你。”
我笑話她：“怎麼，咱娘倆還算那麼清？”
她想想問道：“你是不是沒錢了，拿着花吧。”我說我有錢，她便生氣道，“有錢還問你媳婦兒要？”
仔細想想，應該是問媳婦要錢接她的時候被她聽到了。
我說：“錢在我媳婦兒那兒，我當然問她要了。”
母親欲言又止，她偷偷瞥一眼老闆，然後小聲問我：“是不是媳婦兒卡錢卡的緊？這一百塊錢你拿着，當私房錢。”
我一直慶幸，我那麼大了，我媽還操着我的心。這是我覺得最幸福的，就是一家人在一起，平平凡凡，簡簡單單。
我們到村口的時候，看見女兒和父親已經站在村口等着了。母親抱起女兒，女兒一句話也不說。母親喚了幾遍，終於苦笑道：“孩子認生了。”
飯菜都涼了很久，父親認爲我們會在外婆家吃飯，也沒有多準備。我說我把飯熱一下，問母親想吃什麼菜。她說整天在廠裏雞魚肉蛋的吃慣了，她只喝碗粥。
我把女兒抱給母親，然後說：“子鉉，今天跟奶奶睡好不好？”
女兒便大喊道：“俺奶……壺壺（奶瓶）……睡覺！”
母親笑了：“這才知道叫奶奶啊！奶奶對不起你，奶奶沒買氣球給你，明天奶奶給你奶氣球好不好？”母親說着有些哽咽了。
這一夜不知道母親和女兒說了什麼，不知道她們多久睡的，不知道母親睡的怎麼樣？
第二天，我早上下樓準備去送母親，父親說她已經走很長時間了。女兒也慣例地早起在院子裏玩着。見我出現在她的視野裏，便指着院子大門對我說：“俺奶……俺奶……”
我說：“恩，你奶去給你買氣球了。”
只是，這次買氣球又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