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陰總是走得那麼無聲無息，年華總是喜歡從西邊的山頂上悄然滑落，無蹤無影。眼睛一晃，我就已經是二十一歲的青年了。憶往昔，寒窗歲月，我寫了很多東西，填了很多格稿，擬了很多名詞，就沒有一個關於“母親”的名詞，沒有一篇寫過我的母親，那個勤勞一生善良一世的苗家農村婦女。當筆執到這兒的時候，對母親的一絲絲愧疚便隨着血液一起漫流我的整個肉體。
我的母親是個很辛苦的母親。她十六歲就嫁給了我的父親，十八歲就肩負着“母親”的偉大職責。我幼年的時候，雖然已經是改革開放的年代了，可是我們家還始終窮得吃雜糧過除夕。但母親沒有讓我吃過雜糧，她總是用純米煮一點飯或熬一碗粥給我，她和父親就吃雜糧。
那時候，父親常常外出打工，母親就揹着瘦小的我一起幹農活，一起去坡上砍柴。一天，母親揹我一同上山砍柴的時候，我在母親的背上哭個不停，母親一邊哄慰我，一邊與林叢的荊棘掙扎地砍柴，但我總哭，大聲在哭，久久在哭，一定是因爲炎熱的天，母親也和我一起哭了，她的哭聲沒有我的一半大。母親再苦再累也沒有一聲感嘆或怨言，只是默默在擦乾眼淚，或者說，不哭了娃，咱們很快就回家了。
我學會走路的'時候，也會講一點話的時候，每到趕鄉場的日子，母親總是挑兩籮筐辣椒去鄉場換油鹽，或者買一雙便宜的鞋來給我。我和夥伴們在每個趕場天的日落之時都去寨子邊的那個去鄉場的路口守望，盼望着母親能快點從鄉場買得糖來。母親每次趕鄉場都是日出去日落歸，帶着一包雜糧去路上吃。只要辣椒賣去，母親多多少少都會買點糖回家，辣子賣不出去，便挑兩籮筐辣椒反回騙我說，鄉場的人都死光了，沒有糖買給娃了。我也認爲鄉場的人真的死光了，也就消沉了吃糖的慾望。
後來，我漸漸地長大了，母親就把我和別人家的孩子一樣上學了。別人家的孩子有書包，我沒有書包，母親就用苗家的布料爲我縫成一個黑色的書包給我，我高興得大聲喊道：我終於有書包啦！我又看到母親的眼睛裏有淚水慢慢地流了下來，淚水像家鄉的那條溪溝一樣，蜿蜒而下。我沒有辜負母親對我的厚愛，小學時候成績始終在班上名列前茅，最後以優異的成績考取了全縣最好的一所中學。
就這樣，我讀完了小學，告別了童年，離開了母親。就要去城裏過着自立更生的生活。雖然我不能再背母親織給我的那個苗家布料的書包，但一直珍藏在我家的那個小房間裏。那個充滿了陽光，充滿希望的日子，我就要去縣城中學讀書了。母親送我到寨子邊的時候，我哭了，無聲地哭了，我隱約地看到母親也淚水盈眶，她囑咐我：到城裏要好好讀書。母親的那雙勞苦的手在久久地揮別，直到我就消失在她的視野的時候。縣城離我們村很遠，要走六個小時的山路才能到達，母親也就常常挑一袋大米和一袋辣椒到縣城來換飯票給我。
有一次，我們放早學了，我走到學校門口，便看見母親扛着一袋大米剛到學校門口，她一隻手還拿一大串辣椒。她不知道我在幾班，於是便用一雙尋找的眼睛注視着放學的一羣羣學生。我走近母親喊一聲：“娘！”母親高興並微笑地說：“來，接米去換飯票！”我用雙手把母親肩膀上的那袋大米接過自己的肩膀來，欲往食堂走去，母親在身後道：“噢，米袋裏還有我的一包米飯。”我放下米袋，撿出母親的用黑色口袋包着的那包米飯遞給母親。然後我說：“娘，你有5塊錢給我吃這個星期的早餐嗎？我已經很多天沒吃過早餐了。”母親慈祥地說：“娃，現在娘身上沒一分錢，待會兒我拿這串辣椒去賣得點錢再回來給你早餐錢。”“哦。”我只說一個字就扛着那袋大米往學校食堂走去了。當我從食堂裏換得飯票出來的時候，母親已經離開了。我急忙地跑到大街上的那個巷口——賣辣椒的地方，看見母親正吃着那包米飯，她還從家備來了一對筷子。她眼前的那串辣椒還久久不能賣去，我心愈是急了。同時我也隱約感受到母親的心也在急，比我還急，因爲太陽已經跨過了縣城中央的那條河流。看到母親的辣椒尚未賣出，我不敢走近母親，只好退步緩行。但母親發現了我便喊道：“娃，”接着說：“你吃飯了沒有？”我說：“還沒有，娘。”“來，娘從家裏煮來的飯很好吃，嚐嚐。”母親邊說邊分一半米飯給我。我想到母親回家路途遙遠，於是說：“我不餓，娘吃吧。”母親再三地叫我吃的時候，我只好向學校跑了過去。
太陽快要落山的時候，母親才賣掉辣椒來到學校的門口站着等我，下課的時候，我向母親跟前跑過去。母親遞一雙紅色的布鞋和十張一塊錢給我，我問母親：“這雙鞋多少錢？”“兩塊，不貴，咱們家窮，得雙鞋穿就是了。”母親轉身要走，我說：“娘，你的那串辣椒總共賣得多少錢？”母親緩緩說道：“十二塊零五角，你要好好讀書。”我無語地點點頭，鼻子一酸，淚水便無法控制地流了出來。
母親離我漸漸地遠了，我看着她那身穿着古樸的苗族衣服的背影，又看着天邊那抹遙遠的夕陽，擔心着母親回去的路途。心想：我一定要好好讀書，有朝一日一定要讓母親過上像樣的日子。
我覺得母愛就像闊大的天空，無邊無垠，永遠也描述不盡的。今夜，當我作起這篇關於母愛的文字的時候，淚水又一次潮溼了我的眼眶。我又看到窗外那明朗的殘月，又聯想起我的母親，聯想起她爲了盤我讀書而勞苦的一生，聯想起她爲了我的前途而清絲變成了白髮，聯想起她爲了我的命運而潤美的肌膚變成了衰紋。不過，母親在我心中是天底下最偉大的，永遠是最美麗的。
母親永遠承載於我記憶的史冊，並且印在最開始的那頁，最深刻的那頁，最膾炙人口的那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