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常，我自作聰明的認爲母親沒有文化，常常在我的身邊嘮叨、或是每每有個人來她就不停的講故事，不是那些傳統的故事，而是我們家庭的故事。從她小時候開始直到我們長大成人，從從前的苦累真到現在的苦累……曾幾何時，我已不再厭煩母親這千篇一律的故事了，她累了，我要做她永久的傾聽者。
去年在家修房子的時候，我常在黎明見到廚房的燈輝，聽到拗火的聲音，還有那無聲的背影。我沉默得我的夢境也沉默，是的，若是母親知道我是醒着的，想必在她的'心裏是要難受的。我就是這樣的聰明，醒着裝睡着‘終於母親累誇了……
父親開了單子，我上街買西藥回來，可是白天的事情太多，母親還不能休息，須到晚上才能輸液——父親的眼睛不行了，哥哥們不在家，套針的事就全靠我了（雖說在一個醫生家庭，但我從沒有學過一點東西）父親給我說了一大堆方法及理論。第一次，是我的母親，我不想讓她疼，所以我必須“一針見血”，我想我在母親的心目中是可以的，我是能做到的。但我不知道這需要多大的勇氣，我沒得選擇的餘地。拿起針的那一刻，我想到了母親蒼老的面容、寂夜裏兜轉在冰涼的屋子的腳步、鍋盆碗筷的聲音。終於，我成功了。是的，是母親給了我勇氣……
父親已經睡去，母親在沙發上喘着氣，液體一滴一滴的滴着，彷彿是上帝給予我們幸福的節奏，但卻又沒有聲音。母親閉着眼睛。我知道她沒有睡去，她是在等着我睡去。我向窗外望去，世界黑暗得慘淡，顯然，母親是從那裏跌撞過來。我關掉了電燈，親自爲母親點燃了一臺燭光，母親不解，問我爲什麼點蠟燭。我說：“媽！這是幸福的光輝”。不管母親懂與否，總之那一刻我真的很幸福。母親只是笑了笑，坐起來開始了她的故事：“幺兒，不管你爸怎麼對你都是對你好，他爲了你們給你們修房子，要的是讓別人不要看不起你們，人嘛就是這樣，一個人忍讓一些就過去了，想想，沒有你爸這家怎麼過……”。接着她開始講她爲什麼那麼累，爲什麼對我爸順從……
那一夜，燭光下，夜多麼寂靜，我真切的做了一回母親的傾聽者。那一夜我真的很幸福，回到兒時母親的懷抱，那一夜我也深思了一夜——母親、我要聽你講故事。
兒子3歲時，母親搬到城裏幫我帶孩子，只是我發現最近母親經常跟我說“你小時候……”，而且母親只要一說到“你小時候”幾個字，兩眼就放光。
其實，有些事母親重複講了很多遍，比如：“你小時候可安靜了，不像寶兒這麼鬧騰”“你小時候不愛吃胡蘿蔔，寶兒也不愛吃”，如此等等，母親總喜歡把我跟兒子比較，由此牽出的往事更多：“還記得嗎，你小時候有一次被花盆砸到了頭，現在還有疤呢”“還記得嗎，你小時候跟小霞一起玩，她買好吃的讓你幫她寫作業”……我佩服母親的記憶力，她能清楚地說出我小學一年級班主任的名字，甚至記得我一個同學的生日跟我差幾天。
母親總是講起我的童年往事，聽多了我有些不耐煩了，對母親說：“有些老掉牙的事，你都說了八百遍了！”母親有些尷尬地笑着沉默了。但是第二天，她又開始講“你小時候……”，我有時候覺得無趣，便一邊玩手機一邊“嗯”“啊”地應付母親，她也不生氣，依舊自顧自講下去。
那天午後，陽光暖暖地照進客廳，母親坐在沙發上，講起我的童年往事：“你小時候聰明，總是考第一名，每次你考了第一名，我都會給你做烙餅煎雞蛋，那時候怎麼覺得煎雞蛋那麼香呢，滿屋的香味兒。你爸回家後聞到香味兒，總會笑着問‘閨女又考了第一名吧……”明亮的光線中，母親臉上的表情顯得愈發柔和慈愛……
母親變得越來越懷舊。她臉上的皺紋密密麻麻，皺紋裏面都是往事，都是故事。我忽然明白，對於母親來說，往事就是最重要的財富，他們需要用餘生來清點。我的童年，正是母親人生的華彩時光，那段時光，傾注了母親最多的熱情和心血。我的童年，母親全程參與，她講我的故事，也是在講她自己的故事。母女間點點滴滴的往事，對她來說都是珍藏多年的珍寶。
想到這些，我走過去依偎在母親身旁，陪她一起沉浸在美好的童年時光中。“是啊，那時候覺得您做的煎雞蛋是天下最好吃的東西，滿院子都飄着香味兒。”母親笑眯眯地說：“是啊，那是給你取得好成績的獎勵呀，你還記得你中考那年嗎？”“記得，記得，那年我吃了好多雞蛋啊！”“後來你去外面上學了……”
我與母親坐在午後的陽光下，慢慢聊，細細品，把往事聊出陳年老酒的味道，覺得那麼回味綿長。陽光煦暖，往事馨香，時光靜好，耐心聽母親講“你小時候”的故事，我覺得是如此的暖心和幸福。
母親，您陪我長大，我陪您慢慢變老。
